第2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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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個月後。
昨天夜裏下了場小雪，韶城的氣溫驟降。
還不到七點鐘，天空灰蒙蒙的，彭姐面館門前已經亮起燈，屋內大鍋裏的水燒得嘩嘩冒泡，水蒸氣升騰而起，縈繞在昏黃的老式燈泡四周，很有煙火氣。
瞧見有人朝面館走。
彭莉抓了把堿面丟進長柄漏勺裏，杵在滾水中撣了四五下，起鍋裝碗，再澆上前夜熬好的牛油湯，最後撒上蔥花，加個鹵雞蛋，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。
待人進屋時，面已經端上桌：“秋梧姐，早啊。”
“早。”
江秋梧摘掉圍巾，提起門口爐子上的水壺倒了碗豆漿，邊捂手邊往裏看：“今天人這麽少？”
往常這個時候，店裏已經坐了大半人，今天只有稀稀拉拉三個常客，全是旁邊菜場的小販。
彭莉把大鍋的火調小，側過身子跟江秋梧說話：“下雪天冷，估計都想睡會懶覺。”
“是挺冷，天氣預報說晚點還有雪，對了。”江秋梧想起什麽，手伸進棉服的口袋裏掏出一個白色塑料袋，放到桌上：“先給你拿了五張，你貼貼看，管用的話我再給你拿。”
是治腰疼的膏藥。
彭莉問：“多少錢？我轉你微信。”
江秋梧端起熱豆漿喝了口，身子慢慢暖和起來：“你先拿去用，好用再說。”
彭莉笑了笑，“行，謝謝你啊，姐，大清早親自給我送過來。”
說話間，刺啦一聲。
旁邊五金店的卷簾門被拉開，男老板穿著厚重的睡衣和棉拖，雙手插在兜裏，身後緊跟著一個同樣裹得嚴實的小不點，爺倆一前一後進店，臉色都不太好看。
“這麽冷的天，都不讓你老子睡個安省覺，從早上五點鐘就開始喊餓，昨晚上那三碗飯是吃狗肚子裏去了。”
小不點不悅地撅著嘴，不說話。
彭莉笑著圓場：“現在夜長，餓得早正常，況且小武還在長身體呢，今兒還是二兩？”
“嗯，給他也來二兩，免得又喊餓。”男老板皺著眉把錢付了，都是鄰裏街坊，來吃飯免不了扯幾句閑話：“你們彤彤今天去學校嗎？”
彭莉：“去啊，這天也不是多冷，三兩步就到了，可不能慣著孩子，養成逃學的壞毛病。”
男老板聞言，點點頭，神情若有所思：“說的是，現在這娃不能慣著。”
“那兒有豆漿，自己倒啊。”
新客人進店：“彭姐，二兩面，加個雞蛋。”
“先找位置坐，馬上啊。”
時間在晨起忙碌的身影中一點點流逝。
天邊吐白，太陽從地平線下升起，古樸的長街在晨光中逐漸展露出全貌。
韶華巷位於護城河東邊，十年前城市東拓，按理說這片應該是最先發展的，可人口密集，拆遷成本太高，造成五六年過去，周邊該拆的都拆完了，小區，公園，商圈接連拔地而起，唯獨韶華巷這片，到晚上放眼望去，還是黑黢黢一片。
直至前兩年韶城開始大力發展旅游業，專家過來考察，相中立在韶華巷中央的那顆百年梧桐樹，隨即一拍手，能建。
不拆遷，也能建。
同年年底韶華巷就列入老街片改造的一員，上面撥錢給鋪路，鋪設排水管道，刷墻，修繕沿街兩邊的店鋪，在街口立指路牌，再借‘樹’發揮，掛上個百年老街的稱號，以前破爛的街道，搖身一變成了有文化有內涵的古巷。
·
面館是忙個大清早，理發店不一樣，沒有人早上七八點鐘來剪頭發，有也是少數，江秋梧回到店裏，把玻璃門拉上，倚在躺椅裏蓋上毯子，手裏捧了本養生手冊，打發時間。
快十點鐘的時候，終於迎來第一位客人，媽媽領著女兒來剪頭。
江秋梧放下書，起身過去把座椅調低，笑著朝小女孩招手，“來坐，剪個什麽樣的？”
“前面劉海遮住眼睛了，給她剪一下，還有後面這兒給打薄，我們昨晚上剛洗過頭，就直接剪吧。”
“行。”
女孩兒媽媽手上掛著書包，站在一旁凍得直跺腳：“老板娘，這麽冷的天，怎麽連空調都不開。”
江秋梧剛才蓋著毯子沒覺起，這會兒起身確實涼颼颼的，“忘記了，馬上開啊。”
空調打開後，店裏逐漸暖和起來，女孩子媽媽找凳子坐下，拿出手機打發時間，差不多快剪完時，才擡起頭問：“多少錢？”
江秋梧把小女孩脖子裏的圍布解開收到一邊，又拿起海綿仔細擦掉她臉上和鼻窩的碎發，“二十。”
“jsg光剪個頭就二十啊。”
江秋梧笑著點頭，“是啊，現在物價高了，什麽都在漲。”
“上次在街東頭剪的，人家才要十五。”
街東頭那個店是專門給老頭剃頭和刮胡子的，收費自然不高，江秋梧臉上的笑意未減，說話很和氣：“每個店收費標準不一樣，姐，我這價格都在墻上貼著呢，是明碼標價的，絕沒有亂收你錢。”
女孩兒媽媽轉頭一看，還真是，只剪頭發二十，洗頭的話貴十塊。
再加上老板娘態度很好，她也沒再計較，臉上露出一個還算和善的笑：“行行，你剪的頭我姑娘還挺喜歡，在哪兒掃碼？”
“這兒。”
江秋梧指給她，“喜歡的話，歡迎下次再——”
砰的一聲！
店裏的玻璃門被大力推開。
江秋梧話還沒說完，驚慌地擡起頭看去。
只見三個女人氣勢洶洶沖進店裏，為首的女人個頭很大，一進門就伸手指著櫃臺前的仨人，問：“誰是江秋梧？”
女孩兒媽媽見狀，連忙用手護住孩子的腦袋，掃了碼快速離開。
江秋梧眉心皺了下，不解地看著面前幾人：“我是，你們有什——”
話沒未說完。
啪的一聲！
清脆的耳光讓江秋梧左半邊臉麻木一瞬，隨即火辣辣的疼起來。
“原來就是你這個不要臉的狐貍精勾引我老公。”女人毫無忌憚地破口大罵，身後幾個女人也蠢蠢欲動，要上手去揪江秋梧的頭發。
“讓你爹媽好好看看，他們生了個什麽樣的爛貨！”
江秋梧被眼前的場面驚到，慌亂地往後退了兩步，抄起架子上的剪刀，握在手裏往身前的空氣中劃了幾下，厲聲警告：“別過來！”
“臭不要臉的小三，勾引別人老公！”女人不敢上前，指著江秋梧憤憤罵道：“有臉做小三沒臉承認啊，來，把門打開，讓大家都看看，你是什麽貨色。”
另一個女人用力把玻璃門推開，高聲朝外面吆喝：“大家都快來看這家理發店的老板娘是怎麽不要臉的，一臉狐媚樣，整天發/騷勾引得別人家老公不肯回家。”
街上路過的人，聞聲都往店前湊熱鬧，其中也不免有多年的老街坊，看到店裏的景象，微微皺眉，一臉難言的模樣。
“嘴巴放幹凈點！”
江秋梧臉色難看到極點：“一口一個小三，一個狐貍精，你有什麽證據？是拍到視頻了還是現場抓奸了？”
女人臉色一滯：“不是你勾引我老公，他能三五天就往你這跑一次，什麽頭需要剪得這麽勤，需要三五天就剪一次，我看他心思根本不在剪頭上，而是奔著某個狐貍精吧。”
江秋梧憤然道：“既然你說他三五天就來我店裏一次，那店裏四處都有監控，你大可以去電腦裏查，看我到底有沒有勾引你老公，否則就不要空口白牙汙蔑人！”
“你當我是傻子嗎，誰會把偷腥的視頻存電腦裏。”
女人給一起跟來的那幾人遞了個眼神，正想趁江秋梧不註意，上手去抓她衣服時。
“唷！那不是小剛嗎？”
看熱鬧的人群中，不知是誰高聲說了句。
橫行霸道的女人眼神跟刀子一樣，立馬扭頭看向屋外，穿過人與人之間的縫隙，一眼就望見自己老公懷中摟著一位身形高挑，染著黃發的女人，二人舉止親密，從對面的水果店裏出來。
還不知這邊發生了什麽。
女人怔楞片刻，眼睛瞬間紅了，用力推開店外看熱鬧的人，瘋了般沖出去，嘴裏喊著嚷著，撕心裂肺：“楊小剛，你這個殺千刀的畜生！我當初是瞎了眼才會跟你，你對得起我嗎......”
“對得起家裏的孩子嗎？”
店外的人群跟隨著女人，轉移到下個陣地繼續看熱鬧。
這場鬧劇總算結束。
江秋梧陡然松了口氣，後背貼著櫃臺，緩緩跌坐在地上，腦袋垂著，看不到臉上的神情，但手中還緊緊攥著那把剪刀，指腹都被勒出幾道清晰的印子。
心情久久難以平覆下來。
“需要幫忙嗎？”
這時，頭頂突然傳來一道聲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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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天夜裏下了場小雪，韶城的氣溫驟降。
還不到七點鐘，天空灰蒙蒙的，彭姐面館門前已經亮起燈，屋內大鍋裏的水燒得嘩嘩冒泡，水蒸氣升騰而起，縈繞在昏黃的老式燈泡四周，很有煙火氣。
瞧見有人朝面館走。
彭莉抓了把堿面丟進長柄漏勺裏，杵在滾水中撣了四五下，起鍋裝碗，再澆上前夜熬好的牛油湯，最後撒上蔥花，加個鹵雞蛋，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。
待人進屋時，面已經端上桌：“秋梧姐，早啊。”
“早。”
江秋梧摘掉圍巾，提起門口爐子上的水壺倒了碗豆漿，邊捂手邊往裏看：“今天人這麽少？”
往常這個時候，店裏已經坐了大半人，今天只有稀稀拉拉三個常客，全是旁邊菜場的小販。
彭莉把大鍋的火調小，側過身子跟江秋梧說話：“下雪天冷，估計都想睡會懶覺。”
“是挺冷，天氣預報說晚點還有雪，對了。”江秋梧想起什麽，手伸進棉服的口袋裏掏出一個白色塑料袋，放到桌上：“先給你拿了五張，你貼貼看，管用的話我再給你拿。”
是治腰疼的膏藥。
彭莉問：“多少錢？我轉你微信。”
江秋梧端起熱豆漿喝了口，身子慢慢暖和起來：“你先拿去用，好用再說。”
彭莉笑了笑，“行，謝謝你啊，姐，大清早親自給我送過來。”
說話間，刺啦一聲。
旁邊五金店的卷簾門被拉開，男老板穿著厚重的睡衣和棉拖，雙手插在兜裏，身後緊跟著一個同樣裹得嚴實的小不點，爺倆一前一後進店，臉色都不太好看。
“這麽冷的天，都不讓你老子睡個安省覺，從早上五點鐘就開始喊餓，昨晚上那三碗飯是吃狗肚子裏去了。”
小不點不悅地撅著嘴，不說話。
彭莉笑著圓場：“現在夜長，餓得早正常，況且小武還在長身體呢，今兒還是二兩？”
“嗯，給他也來二兩，免得又喊餓。”男老板皺著眉把錢付了，都是鄰裏街坊，來吃飯免不了扯幾句閑話：“你們彤彤今天去學校嗎？”
彭莉：“去啊，這天也不是多冷，三兩步就到了，可不能慣著孩子，養成逃學的壞毛病。”
男老板聞言，點點頭，神情若有所思：“說的是，現在這娃不能慣著。”
“那兒有豆漿，自己倒啊。”
新客人進店：“彭姐，二兩面，加個雞蛋。”
“先找位置坐，馬上啊。”
時間在晨起忙碌的身影中一點點流逝。
天邊吐白，太陽從地平線下升起，古樸的長街在晨光中逐漸展露出全貌。
韶華巷位於護城河東邊，十年前城市東拓，按理說這片應該是最先發展的，可人口密集，拆遷成本太高，造成五六年過去，周邊該拆的都拆完了，小區，公園，商圈接連拔地而起，唯獨韶華巷這片，到晚上放眼望去，還是黑黢黢一片。
直至前兩年韶城開始大力發展旅游業，專家過來考察，相中立在韶華巷中央的那顆百年梧桐樹，隨即一拍手，能建。
不拆遷，也能建。
同年年底韶華巷就列入老街片改造的一員，上面撥錢給鋪路，鋪設排水管道，刷墻，修繕沿街兩邊的店鋪，在街口立指路牌，再借‘樹’發揮，掛上個百年老街的稱號，以前破爛的街道，搖身一變成了有文化有內涵的古巷。
·
面館是忙個大清早，理發店不一樣，沒有人早上七八點鐘來剪頭發，有也是少數，江秋梧回到店裏，把玻璃門拉上，倚在躺椅裏蓋上毯子，手裏捧了本養生手冊，打發時間。
快十點鐘的時候，終於迎來第一位客人，媽媽領著女兒來剪頭。
江秋梧放下書，起身過去把座椅調低，笑著朝小女孩招手，“來坐，剪個什麽樣的？”
“前面劉海遮住眼睛了，給她剪一下，還有後面這兒給打薄，我們昨晚上剛洗過頭，就直接剪吧。”
“行。”
女孩兒媽媽手上掛著書包，站在一旁凍得直跺腳：“老板娘，這麽冷的天，怎麽連空調都不開。”
江秋梧剛才蓋著毯子沒覺起，這會兒起身確實涼颼颼的，“忘記了，馬上開啊。”
空調打開後，店裏逐漸暖和起來，女孩子媽媽找凳子坐下，拿出手機打發時間，差不多快剪完時，才擡起頭問：“多少錢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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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jsg光剪個頭就二十啊。”
江秋梧笑著點頭，“是啊，現在物價高了，什麽都在漲。”
“上次在街東頭剪的，人家才要十五。”
街東頭那個店是專門給老頭剃頭和刮胡子的，收費自然不高，江秋梧臉上的笑意未減，說話很和氣：“每個店收費標準不一樣，姐，我這價格都在墻上貼著呢，是明碼標價的，絕沒有亂收你錢。”
女孩兒媽媽轉頭一看，還真是，只剪頭發二十，洗頭的話貴十塊。
再加上老板娘態度很好，她也沒再計較，臉上露出一個還算和善的笑：“行行，你剪的頭我姑娘還挺喜歡，在哪兒掃碼？”
“這兒。”
江秋梧指給她，“喜歡的話，歡迎下次再——”
砰的一聲！
店裏的玻璃門被大力推開。
江秋梧話還沒說完，驚慌地擡起頭看去。
只見三個女人氣勢洶洶沖進店裏，為首的女人個頭很大，一進門就伸手指著櫃臺前的仨人，問：“誰是江秋梧？”
女孩兒媽媽見狀，連忙用手護住孩子的腦袋，掃了碼快速離開。
江秋梧眉心皺了下，不解地看著面前幾人：“我是，你們有什——”
話沒未說完。
啪的一聲！
清脆的耳光讓江秋梧左半邊臉麻木一瞬，隨即火辣辣的疼起來。
“原來就是你這個不要臉的狐貍精勾引我老公。”女人毫無忌憚地破口大罵，身後幾個女人也蠢蠢欲動，要上手去揪江秋梧的頭發。
“讓你爹媽好好看看，他們生了個什麽樣的爛貨！”
江秋梧被眼前的場面驚到，慌亂地往後退了兩步，抄起架子上的剪刀，握在手裏往身前的空氣中劃了幾下，厲聲警告：“別過來！”
“臭不要臉的小三，勾引別人老公！”女人不敢上前，指著江秋梧憤憤罵道：“有臉做小三沒臉承認啊，來，把門打開，讓大家都看看，你是什麽貨色。”
另一個女人用力把玻璃門推開，高聲朝外面吆喝：“大家都快來看這家理發店的老板娘是怎麽不要臉的，一臉狐媚樣，整天發/騷勾引得別人家老公不肯回家。”
街上路過的人，聞聲都往店前湊熱鬧，其中也不免有多年的老街坊，看到店裏的景象，微微皺眉，一臉難言的模樣。
“嘴巴放幹凈點！”
江秋梧臉色難看到極點：“一口一個小三，一個狐貍精，你有什麽證據？是拍到視頻了還是現場抓奸了？”
女人臉色一滯：“不是你勾引我老公，他能三五天就往你這跑一次，什麽頭需要剪得這麽勤，需要三五天就剪一次，我看他心思根本不在剪頭上，而是奔著某個狐貍精吧。”
江秋梧憤然道：“既然你說他三五天就來我店裏一次，那店裏四處都有監控，你大可以去電腦裏查，看我到底有沒有勾引你老公，否則就不要空口白牙汙蔑人！”
“你當我是傻子嗎，誰會把偷腥的視頻存電腦裏。”
女人給一起跟來的那幾人遞了個眼神，正想趁江秋梧不註意，上手去抓她衣服時。
“唷！那不是小剛嗎？”
看熱鬧的人群中，不知是誰高聲說了句。
橫行霸道的女人眼神跟刀子一樣，立馬扭頭看向屋外，穿過人與人之間的縫隙，一眼就望見自己老公懷中摟著一位身形高挑，染著黃發的女人，二人舉止親密，從對面的水果店裏出來。
還不知這邊發生了什麽。
女人怔楞片刻，眼睛瞬間紅了，用力推開店外看熱鬧的人，瘋了般沖出去，嘴裏喊著嚷著，撕心裂肺：“楊小剛，你這個殺千刀的畜生！我當初是瞎了眼才會跟你，你對得起我嗎......”
“對得起家裏的孩子嗎？”
店外的人群跟隨著女人，轉移到下個陣地繼續看熱鬧。
這場鬧劇總算結束。
江秋梧陡然松了口氣，後背貼著櫃臺，緩緩跌坐在地上，腦袋垂著，看不到臉上的神情，但手中還緊緊攥著那把剪刀，指腹都被勒出幾道清晰的印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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